友谊万岁

对于我的师训朋友们,我常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.每一次和你们相聚在一起时,自己的内心总是充满了被照顾和关爱的感觉.我在你们当中是算年轻一辈,不过有时我觉得你们的思维还比我年青得多.感恩你们的陪伴,让我成长了.远你们教书愉快.

师训朋友聚会-2007

师训朋友聚会-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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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-竹梦 蔣勳

竹梦
蒋勳
我总记得少年时节去竹山溪头,满山坡一竿一竿修长的孟宗竹,绿荫森森,一路走去,竹梢高处,在风中交柯,满耳都是「空」「空」的声音。孟宗竹挺秀俊拔,在风里静静摇曳,潇洒自在,映照著日光,看起来洁净光明,坦荡磊落,难怪古人把竹子比喻为「君子」。
古典文学很早就有竹子的描绘,《诗经.卫风》〈淇奥〉一篇,大家熟知的句子「瞻彼淇奥,绿竹猗猗」,「瞻彼淇奥,绿竹青青」,使人至今仍然感觉到,淇水凹曲幽静的岸边,风和日丽,千万竿青翠绿竹摇晃,两千年来,竹林深处,似乎还是一样绿意幽森。
神话把竹子的故事推到更远古的时代,传说舜的妻子「娥皇」「女英」,在舜死亡之後,哀伤哭泣,最後投溺湘江殉情,湘江两岸的竹子,因此留下泪痕斑斑,这种带褐色斑点的竹子也就被命名为「湘妃竹」。神话传说到了清代,启发了伟大的小说《红楼梦》,为了偿还眼泪转世为人的林黛玉,终日泣涕,泪痕斑斑,她在大观园的住处也就名为「潇湘馆」。
汉代梁孝王刘武建有「睢园」,植竹万竿,也被称为「修竹园」,竹子已经成为建筑园林中主要的景观植栽。
一种植物,除了原来生态的本质,往往在长久历史中,逐渐被文学艺术附加许多联想,产生多重象徵的意义。孔子说:「松柏後凋於岁寒」,松柏就有了「坚毅」「不屈」「长年」等等意义,美术上也大量创作出以松柏为主题的符号,台湾民间庙宇雕刻,织品图案处处是松柏,工匠只是依样画葫芦,文化传承已久,象徵符号深入民间,只是潜移默化,用的人也常常不知道源头。
松、竹、梅又合称「岁寒三友」,强调生命在艰难境遇中的顽强生存,植物生态已扩大成文化符号学的主流,从民间美术来看,这种影响根深柢固,源远流长,形成上千年的文化传统。
竹子的象徵意义此後特别和文人发生了密切关系。一千六百年前,一群佯狂孤独的文人,拒绝污秽肮脏的政治,拒绝在腐烂庸俗的世俗里随波逐流,他们隐居啸傲在竹林间,被称为「竹林七贤」,竹林因此更成为有所坚持的文人向往的心灵净土。「竹林的梦」或许并不像一般人想像那样清闲优雅,我读到的竹林七贤的故事荒谬诞妄,令人悲痛,只说嵇康的死刑吧,得罪了小人,判处死罪,他处死的罪状是:「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王侯,轻时傲世,无益於今,有败於俗。」这样一篇死亡的罪状,或许使更多怀抱著心灵梦想的孤独者一一走向了竹林。
竹林里应该有白衣的隐士,双膝盘坐,闭目凝神,静静吹著洞箫,竹林里的隐士像一竿竹子,也使竹林有了更多传说。
竹林还在,孤独者就有梦想,竹子只是怀抱梦想的人不断逃离污秽现实的一个虚幻净土吗?
文学哲学上的竹子逐渐发展成了绘画上的竹子,五代徐熙的〈雪竹图〉二○○二年底在上海展出,褐黄斑剥陈旧的绢上墨痕宛然,竹枝竹叶上流动著银色的积雪,空气中凝冻著肃穆内敛的光,竹子的美学已从思维发展成具体的视觉。
台北故宫有宋代文同的一幅〈墨竹图〉,把五代以前用细线双钩的工笔画法,改为用浓墨淡墨直接书写,更进一步使书法与绘画结合。墨竹画法从文同以下,经历一千年,至今仍然是国画最主要的画类,也和梅、兰、菊,加起来,合称文人画的「四君子」,是中国美术宋元以来最重要的内容。墨竹画法到了元初的赵孟頫,结合书法的美学,墨色浓淡乾湿,笔法顿挫疾徐,飞白与篆隶行草并用,书写出潇洒自在的竹枝竹叶,加上人品德行哲学的意涵,墨竹画法已成为文人美术符号学上最大的主流。
我常常想起的却是赵孟頫妻子管仲姬的〈奇石修篁〉和〈烟雨丛竹〉,没有男性的刚烈顽强,管夫人以淡墨写细细春雨中一条条修长清雅的新篁,「篁」是新抽发出来的竹筱,受烟雨滋润,新生命弥漫著谦逊欣喜,这也是中国美术上唯一的女性美学,每当看多了男性的霸气,心中就怀念起管夫人的一片从容悠闲。
元代的李衎、明代的夏昶,都是画竹的高手,墨竹画法可以即兴表现,文人雅集,酒酣耳热之余,常常以墨竹助兴。清初石涛出家为僧,云游江湖,王原祁在朝为官,居庙堂之上,二人相逢,铺纸研墨,石涛画了一枝挺拔俊秀的竹子,王原祁大为赞赏,补了背景的坡石,这有点像高手过招,一在朝一在野,却在同一枝竹子里看到了人品性情;这幅难得一见朝野合作的竹子,现藏台北故宫,也常在我心中。
竹子被文人不断附加许多道德上的意义,如竹子中间是空的,被解释为「虚心」,竹子一节一节生长,被解释为「节操」,元人的咏竹诗里就有「虚心同晚节」的句子。
竹子的美学影响到日本和东亚一些地区,日本京都有以竹闻名的寺庙,称「竹寺」,清幽竹林环绕,可以修行可以禅悟。在日本民间,往往一方小小石庭,也种著一枝深紫墨竹,窗框看去,完全像一幅画。中国园林造景,在白粉墙边种一枝竹,所谓「素壁为纸,以竹为画」,却体现在日本民间,近几年也大量影响到西方的建筑园林美学。
云门的《竹梦》,舞台上都是竹子,我知道原来想用真的竹子,但是竹叶一经离土就枯黄卷缩,古人说「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」,被称为「君子」的植物,的确有不让人「亵玩」的品行。云门舞台上的竹子,最後是经过人工复制的,观众远远地看不出来,竹林边有白衣隐士,披发静坐,吹著洞箫,箫声幽咽,好像要一路引人入於竹林古老的梦境。
林怀民却似乎不想让观众耽溺在竹林梦境,《竹梦》的结尾其实是梦境的幻灭,创作者忽然嘲笑起自己的梦境,这么美的竹林,这么美的箫声,这么美的肉体与欲望,如烟如雾,如梦幻泡影,《竹梦》的结尾是迷恋梦境者的当头棒喝,不知道梦的破灭,个人感受如何,是沮丧?是愤怒?是尴尬?是恍然大悟,还是悲欣交集?
名园古刹的竹林太尊贵了,书画里的竹子又处处都是隐喻机锋,读懂了也使人悲痛沉重。我的住处不远,一山都是竹子,没事走去,看竹根下窜出新笋,鲜嫩可以入汤,竹叶摇荡,透著夏日暑热,好像粽香,也许我的「竹梦」可以是比较现实的梦。
没有博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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